“哇呼，哈哈哈哈……”
一片青葱的草原上，一个小男孩欢快地追着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
“已经到了可以吃掉的年龄了吧？”
微微掐起了腰，少女朝着站在山坡上守望着男孩的男人缓步走去。
“还早得很呢，这不是比你还要小么？”
没有回过头去，男人继续观望着男孩。
自男孩出生以后又过了三年，男人蓄起了短短的胡须，而站在他身旁的少女却一点变化也没有。
最终，也没能带着孩子离开呢……
虽然母亲是鬼，但就外貌而言凌和正常的孩子没有太大的差别。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瞳仁，常人的牙齿，虽然成长的速度感觉比常人稍慢，但是在别人的眼里怎么看也不会说他是一个“鬼”。
然而更不可思议的是，凌出生后，翎虽然还是整天问着什么时候能吃掉凌，但是她的眼神中却没有了最初所能看到的那种充满食欲的光芒了。
“鬼到了一定的年龄就不会再成长了，等他超过翎的时候，就可以吃掉他了吧？”
“嗯，那个时候或许就可以了。”
那个时候，再带着翷离开也不迟吧……
似乎是发现了山顶的两人，男孩高兴地用力挥起了手，那副笑容简直就像阳光一样灿烂。
“那还要等多久呀？”
“啊，大概要再过个几年吧……”
听了男人的话，少女不由得抓紧了自己的衣服。
“这效率也太低了吧，嗯……多做一只，多养一只……”
“喂！你可要给我多做几只人类出来！”
微微露出了严肃的表情，少女看着直视着远方的男人说到。
“诶？！又想进行仪式了么？”
稍稍感到有些惊讶，但转瞬男子便露出了笑容。
“才……才不是呢！！我只是想一口气吃到饱而已！！”
脸颊就像熟透了的苹果一般，少女罕见地大叫起来。
“啊呀……真的是真的？”
“真的是真的啦！！！”
不知何时，少女开始从提问的一方变成了回答的一方。
静静地锄着黝黑的土地，任凭汗水滴落到新发的绿芽上。七月盛夏，就算是深山相对平缓的一带也难以阻挡灼眼的阳光。
不知不觉，第二个孩子也快要出生了。
“我独自去耕地你就不担心我逃走么？”
“为什么？你不是向翎起誓了么？”
“嗯……是呢，那么就把这个交给你吧。”
笑着点了点头，男人从口袋中取出两块小小的紫色石头，并将其中的一块放到了少女的手上。
“这是什么？”
“拿着吧，有了这个，不管距离有多远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真的是……”
“真的啦！”
回想起来，那个少女还是像当年一样的天真啊……
翎虽然是强大到不畏阳光的鬼豪，但是在妊娠的期间体质也会下降到和普通鬼怪一样。虽说现在的自己就连普通的鬼怪都无法战胜吧……
自嘲的笑了笑，男人继续挥起了锄头。
之后带着孩子，让他以人类的身份平淡的度过一生就好了。不知为何，男人当时觉得那样做也很不错。倘若没有和那个人碰面的话……
“哟，我还当是谁呢，你不是要当最强的驱魔天师么？怎么在这深山里当起了农夫？”
嘲讽的话语传入耳中，男人认得那个声音。
那是男人还在学习驱魔道术的时候遇到的驱魔人，因为他生在名门，所以很快便破格成为了道士，等到男人成为道士离开暮龙城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进行准法师的修炼了。那么，既然他到了这里，也就意味着……
“哈哈哈哈哈……”
嘲笑的声音轰然而起，环望四周，跟随在那个驱魔人身旁的也不过只有十几人。这个架势，看起来并不是冲着翎来的。他们应该只是恰巧路过吧……
对那群人的嘲讽充耳不闻，男人只是继续挥动着锄头，就像那群人根本不存在一般。
“杂碎，问你话呢！”
其中一名男子走了过来，一口啐在男人的脸上。男人擦也不擦，继续埋着头耕作着……
“法师大人，我总感觉这小子身上透着股邪气，看着很不正常啊……”
“谁知道呢，兴许是在这个山上惹了哪个妖女让别人蛊惑住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放肆的笑声。
就像被人狠狠阔了一耳光，大脑满是憎恶的嗡鸣声。
死死地握住锄头，只为保留自己仅剩不多的理智。
“喂，你懂得的吧？不管再怎么落魄，驱魔人每逢五年也要回暮龙城报告一次，不然就会被革名处理，我看你这德性也没有回去的必要了，索性我拐回去帮你革名吧。”
革名……处理……
对于驱魔人来说，挂在伏魔殿上的名牌是得到认可的证明，革名就是去除名牌的行为，那也就意味着自己便不再是驱魔人了。
就连男人自己都没发觉到，他那紧握着锄头的双手开始颤抖起来。
被革名的话，也就不再是驱魔人。
不是驱魔人的话，也就没理由再回到暮龙城。
不回到暮龙城的话，也就没法见到昔日的同学和家人。
不返回的话……是不行的啊……
“不过呢，看在同学一场的份上，只要你跪下来叩三个响头，本大爷倒是可以大发善心的帮你回去通告一声，让你的名牌多留一会儿。”
男子骑在马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怎么样呢？杂碎？”
缓缓地抬起了头，男人冷漠地看着法师大人的脸。
蓄着贵族常见的长髯，平整的皮肤，端正的五官，身上因背后的法器散发着温暖的光芒……毫无疑问，他是人类中的贵族。
现在只要依附于这个男人，老老实实跪下磕三个头便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了吧，说不定运气好还能跟着他一起返回暮龙城呢。有这个数量的人在，就算翎追来也是无需畏惧的，那样的话，一切都可以重头再来了……
但是不知为何，他的那张脸却比恶鬼更让人作呕……
是眼睛出了什么问题么？那个人的脸在眼前正不断地变形，看起来简直就像恶鬼一样。不，不只是他，就连他身边的那些人也都变成了恶鬼……
这个世上，到底还有多少像这样的恶鬼呢？
“喂，想好了没有，我们可没有时间陪你磨洋工。”
法师大人的话语再次带回了男人的思绪。看着他不耐烦的面孔，男人露出了一丝自嘲的微笑。
倘若只有依附这样的“恶鬼”脚下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的话，倒还不如被恶鬼吃掉来的痛快呢。
“革不革名，悉听尊便吧。”
锄完了最后一块地，男人扛起锄头，拎着水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此刻，男人真的完全遗弃了自己的承诺。
“走着瞧，我总有一天会成为最强的驱魔天师！”
……
“别了，暮龙城，等我回来之日，必是一身光彩！”
…………
青年的声音回响在耳畔，离开时的记忆似乎就在昨天。
替青年许下诺言的是自己，将青年的诺言遗弃的也是自己。
“人生须臾呵，当奋搏~人生坎坷呵，勿言弃~”
唱着当年出发时所唱的歌谣，一行清泪不知不觉的从男人的脸颊淌下。
“大蠢蛋……”
手中把玩着散发着黯淡紫光的石头，少女将脑袋蒙在了被子中。
翷出生的时候，家中可真是热闹的难以开交。
一方面，翎需要照看孩子和做饭，另一方面还需要大量的肉食来补充养分。自然而然收集食材和打扫家务的工作就落到了男人的头上。
“家里没有柴火了，回来的时候记得多劈一些。”
“好嘞。”
“家里的野兔也吃完了，回来记得带几只。”
“好嘞。”
“家里的屋顶有点漏了，回来记得补一下。”
“好嘞。”
“家里好久没有吃过熊掌了，回来记得捉一头。”
“好……我尽力。”
从早晨天没亮出门到夜晚月亮出来才回家，男人一天都在进行着超负荷的体力劳作。
真是的……这样简直仅仅为了生存就竭尽全力了……
“好累……”
古人有云：鱼和熊掌不可得兼，带回来满满一篓鱼也算是抵得上一对熊掌了吧。
用尽身上最后一丝气力推开门，男人便瘫倒在地上。
“真慢呐……”
怀中抱着襁褓中的女孩，背后背着稍大些的男孩，银发的少女不满的嘟起了嘴。
“这种程度就倒下的话怎么能培养出可口的人类呢？”
“啊，是么……那你就先吃一只吧……”
贪婪地呼吸着空气，男人随口敷衍到。
“才不呢，我要把他们喂大了，喂得非常可口再好好享用。”
低头看着倒地不起的男人，少女露出了调皮的笑容。
正如古彦所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无论度过了多么欢乐的时光，别离的时刻也总会到来。
时光匆匆地流转，男人和少女就这样又度过了十年的光阴。
“那么，父亲，我和翷就下山去了。”
真是不可思议，之前还追着蝴蝶玩耍的那个男孩如今已经成为了一个一脸英气的少年。那个嗷嗷待哺的女婴，也变成了相貌不输母亲的少女。
说着，少年和少女对着两人一同低下了头。
“嗯，你们路上小心。”
看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身影，男人露出了祝福的笑容。
“他们真的成长了不少呢。”
从草屋中走到男人的身旁，少女有些寂寞地说到。
“怎么，刚才为什么不出来送送他们呢？”
“嗯……因为翎还是不太习惯被称作‘母亲’呀。”
“呐，翎。”
“什么？”
“已经可以吃掉了吧？”
凝视着两人的背影，男人像是要确认什么一般问到。
“嗯，是呢。”
少女轻轻地点了点头。
从感受到这两条小生命的存在开始，到喂养他们。再到教会他们走路、说话、自卫、狩猎……直至这个时刻。
这期间有着牙牙学语的快乐，也有着蹒跚学步的坎坷。
快乐的时间，难过的时间，被他们依靠，将他们守护……
昔日的一幕幕全都在眼前逐个闪过。
这十年间，少女和这个男人一起真的经历了太多太多。
而这一切的开始，都是源于当初那个自不量力的青年自己撞到鬼嘴边的故事。
倘若那个青年没有挺身而出，或者那个少女没有听信青年的话，那么恐怕他们就看不到今天这幅景象了吧……
“不过……”
随后，少女又缓缓地，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已经……吃不下了。”
就像感受到一股暖流涌入心田，少女轻轻地将双手护住心口。
十五年间，男人从未看到过少女露出过这样的神情。她的脸上多了一层淡淡的绯红，但又不是那种害羞的红。用少女的话说，那应该是一种很甜的颜色吧。
“真的……是真的么？”
视线一刻也不愿从她的脸上离开，男人将手缓缓地伸了出去。
“真的是……真的啦。”
缓缓地伸出纤细的手臂，翎紧紧回握住了男人的手。
翎心里明白，现在握紧的这只手，也总有一天会松开，但是在那之前……
他们的生活还会持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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